20年后做回演員，她火得毫不費力

作者 | 詹世博

(相關(guān)資料圖)

編輯 |?晏非

題圖 |《漫長的季節(jié)》

林曉杰是趴著接受我們采訪的，因為腰疾復發(fā)。

“問題不大，其實就是缺乏運動?！眲〖コ龊螅娭另硜淼牟稍L邀約和下一部美劇的拍攝，占據(jù)了她本來分給運動的時間。很難想象，《漫長的季節(jié)》里那個病懨懨的母親，現(xiàn)實中是一個沉迷瑜伽和網(wǎng)球的澳大利亞退休商人。

劇集播完，大部分網(wǎng)友不僅不知道林曉杰，甚至連人物的名字“羅美素”都不記得。更多時候，林曉杰都在社交平臺被稱為“那個演王陽媽的”。（圖/ 《漫長的季節(jié)》）

22歲之前，她都在接受科班訓練。從東北老家的市評劇團，到人才濟濟的上戲，林曉杰比同齡人更早品嘗到了被聚光燈嘉獎的滋味。但事業(yè)正值巔峰期，她卻選擇前往澳大利亞闖蕩。

從當紅藝人到唐人街打工女，在人生這條路上，她總是可以無縫銜接多個反差極大的角色。一如她在戲里，從東北大姨到海外華裔，林曉杰都能托得住。

回顧林曉杰40余年的演藝生涯，有兩次明顯的停歇。但換來的兩次重啟，都讓她攀上了更高的山峰。

息影20年后，從海外影視圈回歸國內(nèi)影壇，一出手就演活一個土里土氣的東北國企阿姨，林曉杰靠什么？

成角之前：不缺糖葫蘆也不缺打

小時候的林曉杰，是你一定不陌生的那類女孩。喜歡惡作劇、擅長模仿老師、身邊總是有一堆男孩聽她指揮。人來瘋，是鄰居對她最大的印象。

林曉杰的姐姐比她大一歲，兩人同時去表演節(jié)目時，大家會夸姐姐演得好，卻只夸她性格好。林曉杰一聽就更來勁了，看自己演不過姐姐，就會給姐姐搗亂。

（圖/《漫長的季節(jié)》）

說起兩人演戲的淵源，還得追溯到20世紀60年代東北流行的京戲。當時父母經(jīng)常會帶她去看，她喜歡看臺上的人表演，也羨慕那群被稱作演員的人。

稍大一些后，她就進了市評劇團。每天早上6點起床，練習拿大頂、頭手倒立，每次都是半小時起。拿完頂之后，又得開始翻跟頭，不停地翻。只要動作慢了，老師就會拿木頭做的刀坯子拍他們的腿。

為此，林曉杰自創(chuàng)了偷懶方式——假裝踩掉鞋帶，這樣就可以在系鞋帶的時候喘口氣。但是對訓練的恐懼，她始終無法克服。每天晚上，林曉杰都不敢睡覺，因為只要睡醒一睜眼，就會被老師從床上提溜到練功房。

林曉杰說，媽媽每次去市評劇團看她，最后都是哭著走的，那個訓練強度，她媽媽根本看不下去。以至于我在聽這段講述時，腦子里都是小演員們在《霸王別姬》里挨打的情節(jié)。(圖/《霸王別姬》）

唱戲曲、練嗓音、練形體、練武功、練舞蹈，一個不落。如此持續(xù)5年，林曉杰對傳統(tǒng)戲曲的熱愛也耗盡了。她發(fā)現(xiàn)，現(xiàn)代歌劇表演似乎更符合她的胃口。上戲成了林曉杰的新目標。

在當時，即便一個班只招8個女生，林曉杰也能成為其中之一。沒想到被錄取后，市評劇團不肯放人。領(lǐng)導還給上戲?qū)懥撕荛L一封信，大意為“林曉杰的聲音和形體條件很好，所以我們是按照‘角兒’的標準來培養(yǎng)她的，輕易放她走，我們這么多年的努力也就白費了”。

有意思的是，從小父母就告訴她“永遠不要讓家里幫你找關(guān)系，真有本事的話，你去哪人家都不放你走”，想不到長大后一語成讖。為此，父母不得不“反向”尋求各種門路，可惜市評劇團就是不肯松口。

有人出主意：“你們那個團長血壓高、動脈硬化，你每天早上 4 點鐘去他們家敲門，準管用?！绷謺越苷兆隽?。敲到第三天，團長老婆開了門：“行了行了，別敲了，你走吧，我們同意了?！?/p>

“那時候就是軸，別人不讓我干的事情我非要干成?！绷謺越芑貞浀?，“現(xiàn)在想想有點愧疚，團里的老師其實對我挺上心的?！?/p>

成為一張劇拋臉，

然后出走

林曉杰認為，對于演員而言，身體是零件。理解角色的能力越強，“組裝”零件的本事就越大，你的演技就越好。

如果說，市評劇團教會了林曉杰“打磨零件”，那么在上戲的4年，就是林曉杰習得“組裝”的過程。

在上戲，林曉杰背負的期待，是成為性格演員，用現(xiàn)在的話說就是“劇拋臉”。她的表演老師魏淑嫻，一直要求她“嘗試各種類型各種性格的人，不要去重復演你自己”。

后來，林曉杰在上戲排演的“十五樁離婚案”中，一人分飾了十五個不同年齡不同性格的離異女性，那部戲魏淑嫻到現(xiàn)在都記憶深刻。

畢業(yè)之后，林曉杰去了廣州，進了珠江電影制片廠?！度松鷽]有單行道》《鄉(xiāng)民》《幸福不是毛毛雨》《商界》，就是那個時候拍出來的。

“不是去這演戲，就是去那配音，平時還會折騰著去做做制片。”那段時間，經(jīng)常有人找林曉杰求合影、求簽名，她也總能在街頭報刊亭看到雜志封面上的自己。

早年間林曉杰成為珠影廠掛歷的女星之一。

這樣的生活重復了6年后，林曉杰突然決定去澳大利亞。

她曾說自己出國是因為從眾，“其實當時對國外也沒有多喜歡，但是周圍有不少朋友都出去了”。而這一次，她向我談及自己最近的反思：“我那個時候就是太順了，干一件事成一件，可能是因為這樣才不珍惜吧?！?/p>

去了澳大利亞的頭幾年，她在服裝廠剪過線頭，在也在唐人街的文化社做過DJ唱過歌。國內(nèi)的朋友得知她還在牙醫(yī)診所當過護士后，都被嚇得不輕——一個被金雞獎提過名的人，怎么會想不開跑去澳大利亞接別人吐的口水？

“我當時的一個執(zhí)念是，既然來了，就要花在國外賺的錢?！绷謺越苷f。那個年代，中國留學生傾向于租住近鐵路的房子。盡管又吵又偏，但房租便宜，可以讓他們節(jié)省時間去打工。因此，他們總自嘲是“鐵路游擊隊”，林曉杰也是其中一員。但靠體力活賺錢的她，每晚都睡得很沉。

兩次暫停，兩次重啟

在獲得金球獎的美國電影《別告訴她》里，你可以看到扮演女主角母親的林曉杰，操著一口略帶口音但頗為流利的英語。但在哈爾濱長大的林曉杰，從小學的其實是俄語。

在這部戲里，林曉杰又成了一個勁勁兒的媽媽，凡事都愛懟上一嘴。（圖/《別告訴她》）

與你能想象到的老套勵志敘事一樣，林曉杰的英語，是在去了澳大利亞之后才自學的。但極具戲劇色彩的是，她原本計劃在澳大利亞上的語言學校，沒過多久就倒閉了。

為了創(chuàng)造自學的環(huán)境，她要求當時的廣東室友，在家里不講普通話，只說英文和粵語。她也會利用一切外出機會實踐。當時，澳大利亞街頭有一半的路人是華人面孔，但她通常只會向當?shù)厝苏埥虇栴}。在她看來，那就是免費且提升口語最快的輔導班。

林曉杰還和我分享了她因為英文不夠好而引發(fā)的尷尬：在澳大利亞坐火車，同時買往返票會更加優(yōu)惠， 但是林曉杰不懂往返票（return ticket）怎么說，聽到單程票是single ticket，于是告訴售票員她想要一個married ?ticket，車站的人都被逗壞了。（圖/受訪者提供）

林曉杰在澳大利亞演的第一部戲，是師兄創(chuàng)作的留學生故事——《黑眼睛》。包括她在內(nèi)的6個人，通過打工間隙排練，0片酬出演，最終把這部中文話劇搬上了澳大利亞的劇院。

當然，觀眾幾乎都是中國人，并不如網(wǎng)絡(luò)上吹捧的那般“在海外出圈”。但它還是讓當?shù)氐囊晃粚а萘粢獾搅肆謺越?，她也因此獲得了電視劇《Under the Skin》的拍攝邀約。

那是她第一次與海外劇組合作?；蛟S是在排練時就聽到不少“這個中國人蠻會演戲”的評價，正式進組后，林曉杰并不緊張。如今再回憶，她也想不起有什么因為文化差異帶來的摩擦與不適，“就很順利啊”。

林曉杰是《Under the Skin》里唯一的華裔面孔，這部劇使得她真正邁入澳大利亞影視圈。（圖/豆瓣截圖）

后來，林曉杰出演的這部澳劇得了獎。去墨爾本領(lǐng)獎的時候，編劇逢人就夸“This is Diana（林曉杰的英文名）， she is sensational（她演得太驚艷了）”。

有不少經(jīng)紀公司想要簽約林曉杰，她也登上了澳大利亞的知名雜志《Women’s Weekly》。只可惜，就算被當?shù)赜耙暼吹?，林曉杰依舊無法避免職業(yè)空檔期的出現(xiàn)。

畢竟那個年代，適合華人演員的海外劇本還是太少。1996年到2016年間，林曉杰的演藝生涯幾乎是空白的。

（圖/話劇《TORCH THE PLACE》2020 年劇照)

這20年里，林曉杰并沒有閑著，她把重心轉(zhuǎn)移到生意——賣泳裝上。

這并不是一時的頭腦發(fā)熱。來澳大利亞數(shù)年，她發(fā)現(xiàn)這里對泳裝的需求很大。對于澳大利亞人來說，沒買幾件泳裝就沒法過夏天。

供不應(yīng)求的行情給了林曉杰入局的勇氣。前有在國內(nèi)做制片的磨煉，后有在服裝廠打工的實踐，自己開廠制衣成了一件順其自然的事情。

起初，她只能給其他品牌做外包，慢慢地才有了自己的品牌。品牌成熟后，她的訂單量多到需要外包給其他工廠。

“我看你一眼，我就知道你適合什么樣的泳衣、多大碼的內(nèi)衣，弄不好我對這一行比對演戲都專業(yè)?！彼姓J在生意上取得的成就感比演戲更大。

林曉杰不是一個物欲很強的人?！暗乙惨姘?。”她知道海外亞裔演員的困境，“很多演員都是一邊端盤子，一邊等機會?！绷謺越苡X得這種選擇并不明智。

她也成為了一個媽媽。她還記得，生育之后頭幾個月沒有工作，她每天唯一的任務(wù)就是推著孩子去公園逛逛，感覺失去了自己的價值感。（圖/受訪者提供）

這20年里，林曉杰忙于維持生計。在生意穩(wěn)定后，林曉杰才終于得空，開始思考自己的人生。

她想起10歲那年，自己躺在床上想“如果我這輩子要做不了演員，我還能做什么？”后來的她，自然是有了答案，但她也忘不掉當年那個想不出答案的自己。

“沒有經(jīng)濟壓力了，似乎終于到了可以演演戲、過過癮的階段了。”林曉杰找到自己在澳大利亞第一部戲的編劇，很快就獲得了一個新角色——《羅家》中的Maisy。

重回熒屏，林曉杰從來不擔心自己演砸，只擔心自己沒有發(fā)揮到100%。(圖/ 豆瓣截圖）

聽說一般人重回熒屏最大的問題是記不住臺詞，她還為自己擔心過。但是等到一個鏡頭下來，林曉杰就知道，她還是當年那個她。

61歲的林曉杰自稱票友，“拍每一部戲，我都在重新適應(yīng)演員這個職業(yè)?！钡搅送诵莸哪昙o，林曉杰覺得自己的演技才“剛剛開竅”。

相比于電視劇，林曉杰覺得挑戰(zhàn)最大的還是在澳大利亞出演的話劇《Little Emperor》（小皇帝）。這部劇對體態(tài)的要求很高，整部戲都是在水里演的，有幾場戲需要演員直接躺在水里。

（圖/《Little Emperor》）

當時一演完，就有幾個外國演員圍上來問她：“Where are you come from？Who are you？” 大家都好奇，一個面生的演員為何有如此嫻熟的演技，林曉杰只好承認：她是一個來自中國的老演員，只不過20年沒演了。

后來，這部話劇入圍了不小的獎項，林曉杰和經(jīng)紀人都樂了：多年未實戰(zhàn)，結(jié)果一上來就逮著一個提名。

林曉杰認為，“事情不能只做一半，要做就把它做到最好?！痹谒闹v述里，你很難找到任何關(guān)于“失敗”的蹤跡，“或許我也是有很多失敗的吧，只不過我記不得了而已”。但林曉杰也承認，這似乎是時代賦予她的信心，畢竟那個年代，“總是會有很多戲推到我們面前，連試戲都不用?！?/p>

余溫亦漫長

林曉杰現(xiàn)在很少看自己早期演的戲、配的音?！澳欠N拿腔拿調(diào)的配音是很美，但是再好的戲這么一弄都挺假的?！彼F(xiàn)在更喜歡沒有處理的、原始的現(xiàn)場收音，“我就覺得特對，特別棒?！?/p>

盡管諸多表演學派都強調(diào)“模仿”大于一切，而林曉杰恰好具備極佳的模仿能力，但在演戲這件事上，林曉杰還是堅定的"無技巧派"：

“我喜歡真心去感受，更喜歡對手演員能在攝影機前幫我對戲，感覺這樣拍出的戲才會更真實和精細?！?/p>

《漫長的季節(jié)》播出后，她只是粗略看了一下，“看得仔細了，就會覺得完全可以演得更好?！钡绕疸@研演技，她更怕回到那種情緒。（圖/受訪者提供）

她依舊記得，在拍完王陽去世的那場戲之后，自己有好幾天都處于一種缺氧的狀態(tài)。“拍的時候我就一直在控制，后來也沒有機會發(fā)泄出來，真的有種氣上不來的感覺?！?/p>

節(jié)目的播出，并沒有給她的生活帶來太大的變化，“走在路上也沒有人會認出我”。她對這部劇火爆程度的認知，都來自于親友的反饋和網(wǎng)友的評論。

有人轉(zhuǎn)發(fā)給她一篇稿件，文章中充斥著溢美之詞，大意為“林曉杰當年有多漂亮，很多人都在追她，但是她都拒絕了”。

“哪來的事，都是那群自媒體亂寫的?！绷謺越懿挥X得自己好看。當年在上戲，表演老師不允許學生帶妝上課。學生逛街時路過櫥窗時多看一眼自己，都會被老師說兩句。她也很早就接受了這樣的觀念，最怕到手的戲約只是因為“形象好”。

也有網(wǎng)友評論“林曉杰是個好演員，但是她不會讓你覺得她演得好，而是讓你覺得那就是她，以至于在劇中沒有討論度”，所以，這類演員也會比較吃虧。

但林曉杰不在乎。年輕時，她當然有過“被看見”的執(zhí)念。在那個圈子里待過的人，面對名利，有幾人能持？但現(xiàn)在這個年紀了，她只希望獲得自己的認可。

這顆名為林曉杰的行星，終于在61歲返航演員這重宇宙。褪掉年輕時的功利，依靠興趣滋養(yǎng)的表演，在《漫長的季節(jié)》后，散發(fā)出更加漫長的余溫。

校對：向陽

運營：嘻嘻

排版：熊梓瑜